雨一直在下,整个城市变得湿漉漉的,空气中回荡着盛夏的余温,密密麻麻,如同正在搬家的,黑压压的蚂蚁,使人压抑异常。闷热的潮气与来自四面八方的恶臭将城市笼罩,仿佛是无形的土壤,一同埋葬了夏天。
虫鸣般的喧嚣,炎阳般的烦躁,共同组成了这里的夏天,不会有鸟语花香,不会有谈笑风生,也不会有惬意自然。
水洼遍地的人行道上,匆匆步过几个行人,脸上显出来厌烦与茫然,张望着寻找可以避雨的地方。有时踏起污浊的水花,从脚底泛出阵阵凉意,于是皱起眉头,无端咒骂着。
李诚独自撑着伞漫步在几乎空无一人的街道,可是仍是烦躁,或是因为柏油路上时不时响起阵阵车笛声,形同这雨幕,掩盖着寂静。
他的目光停在远处,望眼欲穿过雨幕,落在一处屋檐上,久久地滞留。
终于他停下了,在一条偏僻的老街,他嗅到了一股清香,熟悉地推开玻璃门,看到一个闲坐着,正和蔼笑着与同辈人聊着家常的中年男子
“一碗牛肉面,多加香菜。”他轻松地说着,便找了一个靠门的座位,微微靠着木制椅背,淡然望向窗外的老街。
一个妇女从他视线里走过,背后紧紧跟着一个男孩。那个男孩低着头,满脸愁容,隐约可见几道青痕,在清秀稚嫩的脸上显得异常惹眼,就像脆弱的心灵的伤疤。
视线变得模糊不清,大概是面店充斥着的淡淡的雾气遮蔽他的眼睛,但一身补丁的男孩在心中挥之不去。
李诚静静地望向外面,仿佛那个男孩在外面停留。雨滴从屋檐落下,引起涟漪。
就像落在心里,发出清脆的声音。
“就是苦了那个孩子啊!”有人见此不禁感叹,似乎对这对母子颇为熟悉
“是啊,当年他父亲混得风生水起,谁知被人骗的倾家荡产,哎!可怜啊!”
“现在啊,就算他拼了老命也还不清那笔债啊!当年我们虽穷,但是人老实啊!现在,哎!”
外面的风吹断了声音,似乎谁都说不出话了。
李诚低着头,心情复杂地吃面,脑海中浮现出隐隐约约的景象。
不久,他再一次抬起头时,不知从何处飞出一个啤酒瓶,在地上摔为碎片,哭嚎响起,尖锐的,稚幼的,卑微的,无奈的,汇在一起。
哭嚎渐渐平息,只留下的哽咽。
不久,一个中年男子走进面店,光着上身,伤痕历历可见。他没有说一句话,脸上泛出红晕,鼻息涌出腾腾酒气。
老板一看见他,当即轻轻叹了口气,随后进入厨房,少时,辛辣和酸味飘出。那男子将刚煮好的醒酒汤喝下,迷糊感淡去。他们面对面坐着,泪流满面地说着。
几天都是阴沉,仿佛云被冻结,遥遥挂在天上。雨在无限漫长的时光一直不停,如悲伤,在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停。
初秋,已经有些微凉,郁郁葱葱的树木缀着枯黄,呈着雨珠,些许浑浊。
雨后,从土地飘起的潮气掺杂着花叶腐败的味道在空中弥漫。
街道上,行人渐渐多了,或是为了感受今年的秋天,让惨淡的光落在他们身上,显出凄清。
马路上,汽车堵在红绿灯前,不知从何处传出朴树的《平凡之路》,像浸在水里,模糊不清。
偏僻的老街回响着水滴声,从屋檐落下,溅起水花。面馆的玻璃门染着白色的雾气,隐隐可见几个客人。
李诚推门进去,要了一碗牛肉面,仍然靠门坐下,差不多是那天他们回家的时间,他等待着。
果不其然,那个妇女从面馆经过,似乎是想起了什么,于是在门口停留。
不久,那个男孩匆匆跑到那个女人面前,抬头望着她的脸。
“进去吧,小凡,晚上记得回来。”声音很轻很轻,几乎是要让人听不见,又异常沉重。
“嗯。”他点头答应着,推开门,又停住了,“妈妈,你不进来吗?”
那个女人勉强笑着,一同走进面馆。老板端着面迎过来,说道,“等着,我去给你们做牛肉面。”
“别,我们不用。”那个女人连忙说道,拉住了小凡。
“嫂子,没事。”老板将面放下后,不由分说就走进厨房,遥遥留下一句,“就在这里吃吧!”
那对母子在李诚对面坐下,李诚久久地看着那个男孩,脸上的青痕已褪去少许,眼神中露出的郁郁寡欢,已不见踪迹。衣物翻新,透出淡淡的清香。
“杨姐,小凡父亲呢?”老板很快走出厨房,远远的问道。
“他……他走了,”眼睛闪过不安和难过,又补道,“他出去挣钱了……以后会回来的。”
闻言,老板一惊,眼眶泛红,他仿佛再一次听到那个男人最后说的话——
“杨梅和小凡跟着我太苦了啊!可是,可是我还欠这么多钱!”
“要不我把店卖了借你?”
“不不不,那你怎么办?!绝对不可以!我打算买保险,然后在工地上摔一跤,弄个工伤赔点钱,就是残疾也比现在要好啊!小凡现在从来没有高兴过,我,对不起他啊!”说到最后一句,他哽咽了。
“不要犯傻,我会帮你的,放心!”
“不用,记得照顾好杨梅和小凡,他们我就交给你了,你,我放心!”
“胡说!你们要好好的,好好的啊!”
于是,在雨停的那天,工地恢复劳作,他从五米高的楼层突然倒下,像是预谋好的,也算是解脱。
后脑勺涌出污浊的血液,像合欢那样绽开。
他用他最珍贵同时也是最脆弱的生命还清了他所有的欠款。
于是,往后的时光里,那家面馆总有三个人坐在一起,形同家人。
远郊外,那个男人静静地躺着,形象被映在黑白相片上,和蔼地笑着。
墓前放着两束沾有露水的鲜花,一束是白菊,一束是白玫瑰。
后来,老街变成了小区,那家面馆也不在了,唯有那个味道留了下来。
他的墓前仍然每天放着鲜花,花香弥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