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与时代,相依相存,又互相不断淘汰:人组成时代,时代中有人;新的人淘汰旧的时代,新的时代淘汰旧的人……世界便是依靠这种重复运转而不断更新的。
爷爷曾是一位有名的外科医生、教授,他还有个外号“一把刀”,那刀自然是手术刀。他并不高大,记忆中微微抬头便能看到他皱皱的脸;但他是那么的矫健:他游过珠江,一个人扛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坐火车来看我、总能在我摔倒的前一秒把我扶起来让我重新站好。他,是我童年的英雄。可是,当墙上的旧日历一页页被撕去,爷爷脸上的皱纹也愈发变得深刻。他不再如当年那般,能轻而易举地把我抱起,也不再如当初那般,在手术台上一展雄风。相反,他变得善忘而迟钝,是的,他得了病,是我最不愿说出的那个词语:老人痴呆症。噢,我的爷爷,你让我怎么能够接受,接受我的英雄变老,接受我的英雄也会生病,怎么可以?
三年又三年,我与你分离的日子就这样因我的懒惰而不断延长、延长。我总是因恋家而不愿出远门去探望你,这自私让我忘却了你在远方日日期盼我的到来。很久之后,趁着国庆假期,全家人为爷爷办了八十寿宴。这时,我终于看到你了,这么多年之后,我的英雄。薄薄的长袖外套就把你整个人轻易地裹住,你的瞳仁不再明如秋水,我稍稍低头,看见你稀疏而灰白的头发,看着这样的你,我突然想哭。
在寿宴上看见那么多的人为你而来,你笑了,笑得像个孩子。眼睛、鼻子都皱到了一块,全力以赴地、毫无保留地笑。切寿桃时,你拿起刀还是那样的自然娴熟,尽管那不是手术刀,仅仅是把西瓜刀。你走路的背影缓慢却坚定,像个蹒跚学步的娃娃。当看到这样的你时,我决定原谅你,我的英雄。你没有变老,而只是变回了孩子。
也许当你来到我的身边时,我就应该察觉:你的时代已经在逐渐被一群新的人淘汰,他们是你的儿孙,我的父母还有我;其实当你有时间陪我慢慢走过时光隧道时,我就应该明白你便是那被新的时代淘汰掉的旧人。
但我更愿意这样认为,爷爷跟不上这个新时代的步伐了,于是聪明的他耍赖皮,变回了一个孩子,重新开始。我想他也知道,孩子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新的,永远不会被淘汰。无论如何,他终归是想跟上这个时代。
可是人老去便是老去了,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。不同的时代里有不同的人,我们终不能跨出自己的时代。正如《小时代》中所说:我们都仅仅只是这个庞大时代的小小碎片,我们彼此聚拢、旋转、切割、重合,然后组成一个光芒四射的巨大玻璃球。我们是那么的微茫,又是那么的重要。人与时代的关系,在我看来,大约如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