假期回了趟老家,我住的地方是一处典型的农家小舍,异常朴素。内里两间对称的厢房。启窗,潮气扑面,卵石墙头,竹叶露尖。
住下的那晚,云压阴了天,雨淅沥沥地下个不停。或许习惯了城市的夜,只感觉乡间的夜黑得特别彻底。伸出五指,不辨轮廓,我只敢待在屋里,不敢外出。但农村人心中仿佛有盏明灯,不觉天黑,雨路上大步而行。黑暗反培养了农村人的磊落只有天明时正直做人,才能在天黑时坦然而行。
只觉得农村的夜实在太静,连虫声都显得太闹。白天也是如此,只有桑下寥寥鸡鸣,深巷几声犬吠…… 这静,养了群气定神闲的农人。异于城里人的浮躁,他们慢慢地走,一锄一锄耕田,悠悠地收麦,沉得住气,很夯实。
村中打破宁静的就是吵架了。你见过农村人吵架吗?那天我见着了,槐树下两个汉子面对面抵着,一个矮壮如墩,一个高瘦似竿,都涨红了脸,对对方的不满夹着唾沫星子飞出,吼声仿佛能震落树叶。他们最终粗着气散了,谁曾想俩人第二天还在一张桌上吃饭,若无其事,“墩”还带了花生米给“竿”的孩子,早忘了昨日是因为那个孩子欺侮自己的孩子才引起了一番争吵。
我羡慕他们的吵架,这是最原始的情感,也最真诚。自诩文明的城市人,几时爽快地吵上一次,又几时而后释怀?
农村中人也会因为一个然诺而信守。
一年前曾与叶师傅有过一面之缘,今日再见,面对他捧来的画册,我惊呆了。他本是当地深谙民俗建筑的画士,受父亲所托,修缮古建筑。尤记得一年前,父亲同他端起了从不沾一滴的酒,两人饮尽,叶师傅便接受了父亲的托付。之后一年,他与妻子在山村中,如隐逸一般,完成了对所有古建筑的测绘,厚厚几册,巨细无疑。为此他错过了多份报酬更好的工作。我疑心他如何能沉下心?“我从小便听关云长和季布一诺千金的故事,而你父亲对我有知遇之恩。”原来叶师傅早已看出了我的困惑。
在城里人以一纸合同为纽联时,农村人只凭一份然诺,而使他们信守的并不是丰厚的利益,而是种质朴的本能。
城里人往往嘲笑农村人粗鄙土气,农村贫俗落后。然而,这份土气却厚载着人的澄明与磊落,淡泊与沉静,真诚与宽厚,守信与质朴。踏上这方黄土,涌上的是一股本性,一份踏实。
为此,我们更应珍惜这土地。试想若犁田被推平,桑树被砍倒,农装褪下,夜被照亮,心灯熄灭,自然的最后一片自留地农村,不复存在,我们,还剩下什么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