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的冬天尤其寒冷,我又思念起舅舅的火塘了。
往年的寒冬腊月,一日中的多半时光是在那方火塘中度过的。一方火塘,两盏清灯,三捧榛果,四五人影,围火而坐。几杯热茶,几句家常,几许温暖,在烈火中晃动闪烁的是浓浓的亲情。舅舅不善言辞,也不爱坐着,只是蹲在一旁,或聆听,或思索,或皱眉。但他总记着添自己刚刚砍下的新鲜的柴,他在用自己的方式,默默地守护火塘,让那一篝明火连绵不绝地燃烧下去。
火塘位于老屋一角,老屋旧墙斑驳,处处霉苔,倾颓破败。有来火塘做客的人问舅舅:“何苦守着这老屋?早日推了盖新房吧。”我紧张地等待着舅舅的答案,我怕舅舅不要这老屋,不要这火塘。舅舅却只淡淡地说了一句:“人不能忘本。”我安心了许多。我明白这句话的意思,老屋建成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,凝聚了两代人的心血,还有那火塘,更是一大家子人的回忆所在。见证了一个家族辛酸与快乐的老屋,岂能说推就推?我相信,舅舅会让火塘里的火一直燃烧下去,永不熄灭。
闲处时光易过,倏忽又是几年光景,老屋变得越发破旧不堪,火塘的温暖也不足以让人挨过整个冬天。为了家人能更好地生活,舅舅狠下心来将老屋推倒了,火塘也随之倾覆。望着满地的残垣断壁,念起火塘在时的欢笑,我禁不住失声道:“火塘里的火熄灭了,再也不会燃烧了!”舅舅红着眼睛,听了我的话之后立马跑过来,用泛黄的手指拍着我的肩膀说:“不会的,新房里也会有火塘,火塘里的火会一直烧下去的。”我抬起头,用湿润的眼睛疑惑地望着舅舅,在他明亮的眼眸中,我看到了坚定的信念。
我一直坚信舅舅是点燃火塘的火苗,只要有舅舅在,火塘就不会熄灭,火塘会一直闪烁着温暖的火焰。
但我却从未想过,火苗也是会熄灭的。
今年冬末,一场疾病犹如一盆刺骨的寒冰,浇灭了火苗。
舅舅走了,毫无征兆地走了。母亲哽咽着告诉了我这个消息,我的泪水喷涌而出,想起姥姥去世时,舅舅抱着我在火塘旁边哭,他用沙哑的声音说:“家人是最重要的,我们一定要好好珍惜。舅舅会照顾好你,照顾好整个家的。”火塘旁边的画面,清晰如昨,憬然赴目,如影历历。只是那一切再也不会回来了。
我再也不会拥有那样一个温暖的火塘了,我再也见不到那个说着照顾我、照顾家却先离开我们的舅舅。舅舅的火塘灭了。
舅舅入葬那天,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寒雨。打湿了冰冷的棺木,打湿了送葬之人红肿的眼睑,打湿了垂暮老人零丁的白发。暮鸦回翔,荒草凄迷。我相信舅舅的坟茔并不冰冷,因为那里装着他的温暖,装着他对家人的爱。
舅舅的火塘灭了。
但我心中的火塘不会熄灭,那温热的跳动着的火焰,是我对舅舅的思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