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觉得时间肯定有一双硕大的手,悄悄拨动命运的齿轮,年复一年,日复一日。
今年是2022年了。2022年是虎年。奶奶肖虎。
似乎跟她的生肖相同,奶奶也很刚强,她比爷爷大,在家族中一直很有威望。
我小时候并不喜欢奶奶。她说我这个人一看就很“”野”,是个坏孩子。
她让我不要老是看电视,眼睛会坏。我暗自不服:我妈都没怎么管我?你好意思说。
我最记得一个场景,就是小时候我妈因为工作忙,让我住在爷爷奶奶家。妈妈只有中午才会过来吃饭,陪我午睡。每次妈妈要离开时,奶奶都会死死地把我抱住,走向相反的方向,我在后面不住地哭喊,看着妈妈渐行渐远……
但其实奶奶对我和我姐两姐妹很好。我最喜欢奶奶给我扎头发,以前考得好领奖学金时,还特地让奶奶从老家赶过来给我扎麻花辫。奶奶说,她年轻时留着很长很长的秀发,常常扎着两根大麻花,但后来被几个姑姑拉去剪了。我有些惋惜,但说实话,我真的很难想象如此强硬的奶奶会留着这样少女的发型。
奶奶很宠我们。虽然有时候这种宠是有些盲目的,她小时候给我们买很多零食,只因我们喜欢吃;过节时有人送礼,她自己舍不得吃,把那些东西藏在家里那张老古董的床的床顶上,等我们回去时才小心翼翼地拿给我们吃;她最拿手,我们也最喜欢吃的一道菜——瘦肉粥,猪肉用菜刀剁得碎碎的,再淋上一点酱油,一次我能吃好多碗……但自从她走后,我再也没有吃过。
2016年,奶奶因癌症去世了。那天是星期五,我们刚放学,妈妈就急急忙忙开车接我们回老家,说奶奶快不行了。
我一进屋,许多人都围在奶奶床边。大伯,小叔他们也都从外面赶了回来。奶奶床边放着一瓶巨大的蓝色的氧气瓶,输着点滴,她骨瘦如柴,面色枯黄,双眼格外突出,她不停地呕吐,当过护士的小婶一直拍着她的背。
我喊了她一声,她轻轻地应了。她说:“奶奶快要死掉了。”是用普通话讲的。
想来,这是我最后一次叫她了。也是最后一次,她应我了。
那天晚上我实在困得不行,妈妈喊我先去睡一会儿。等妈妈叫醒我时,奶奶已经去世了。
之后的事情就像梦一样,只记得大家都在哭,眼睛都红肿的……那播放了好几天的经文,我至今都还记得。
我后来一直在想,奶奶去世前,最后一次与她见面是什么时候?但怎么也想不起来。我只记得2016年春节,那时候奶奶还健在。
春节某一天饭前,堂哥想吃糖。我告诉他:吃了等一会儿吃不下饭。奶奶叫住了我,说:你家的房子还是他爸帮忙盖的。
那时候我很生气,觉得奶奶真讨厌。
冥冥之中,我觉得有愧于她。
奶奶去世之后,我一直在寻找奶奶留给我们的,除了记忆、那些她教给我的歌谣,还有什么?
我一直珍藏的几样东西:一副花花姑娘的套尺,一只银手镯,一条丝巾——都与奶奶有关。那条丝巾是奶奶去广州看病时在商场买的,银手镯是某天爷爷奶奶带我和姐姐开了很久的摩托车去县城买的,后来有些氧化变形了,就没有戴了。
某天,偶然在旧手机里发现我和奶奶的合照。在老屋三楼的乒乓球桌上,奶奶在一旁安静地做手工塑料花,我在一旁扮着鬼脸。
原本很想把这张照片洗出来,但旧手机被我弄坏,密码忘了之后就不了了之。
后来我也没有很刻意地想起与奶奶生活的点点滴滴。奶奶刚走那会儿,我经常梦见她。有时明明梦见,奶奶并没有离开,只是我的幻觉,甚至梦里现实都难以分清。
可是时间一久就也渐渐淡忘了。
从前作文里我很爱写奶奶,有时写着写着还写哭了。写过很多关于奶奶的文章,有的还获了奖,但内心总有一块觉得不真实,后来也就不写了。
只有某些瞬间突然想起,想起与奶奶一起经历的一切,与奶奶有关的东西。
因为奶奶的离开,老家总是显得空荡荡的,爷爷甚至还搬出来住。加上我们搬进了新家,现在大家过年也不怎么回老家。好遗憾,奶奶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我们的新家就走了。
再也难拍一张完整的全家福。2016年春节,我们全家拍了一张全家福,那年奶奶就走了。大家都说这张全家福拍得很值,可那时候,小堂弟还未出生,人还未到齐。
现在小堂弟也只能对着照片喊那个他从未见过面的奶奶了。
时间用它那双无与伦比的大手,鞭策着我们前行。
猛然间想起席慕容那句诗:走得最急的都是最美的时光。
是2022年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