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仍然记得,早春的麻油香椿的浓烈香气,盛夏的清水马蹄的清脆甘甜,凉秋的红烧肉的软糯肥腻,隆冬的苹果汤圆的袅袅醉意,都在土灶的低语声中滋养,在回忆的深处扎根。
外婆的小院已不知多少个年头。划分整齐的菜畦挤着许多臃肿的南瓜,不起眼的草叶子下能挖出粗壮的萝卜,甚至于屋顶暗红的瓦片上都卧着一只年老的丝瓜。十多年前我便在青菜地间蹦,迎着灶里的火光觊觎着锅里的花样,感觉世间美好,我早已走遍。
外婆小院里的土灶里煮着三餐四季。春天黄昏,外婆耕作完回来时掐把椿树尖上的嫩芽,洗净拌着蛋液洒下,能迸发出蓬勃的香气,它的香气强烈而细致,与一般的香菜、芹菜、紫苏都大为不同,食之风动,令人心醉。土灶里填满了干草,柔软的干草让土灶也变得温柔,时不时发出“兹拉兹拉”的焚烧声,轻轻地,唤来了夏天。
夏天的土灶张扬肆意,火焰在成堆的干柴上起舞,伴着枯枝断裂的“喀喀”声,马蹄在沸腾的开水里沉沉浮浮,煮熟后捞起过井水,一丝丝凉意在舌尖漾开,这是甜的味道,山的味道,风的味道,阳光的味道,也是时间的味道,人情的味道,让人几乎分不清哪一个是滋味,哪一个是情怀。土灶以单调而高亢的狂啸,迎来了秋天。
秋天的土灶变得温顺,大颗大颗的红烧肉卧在锅底,小火慢炖,枯扁豆荚在深不见底的灶中劈里啪啦地燃烧,熬出一锅又一锅的色泽红亮的红烧肉。温暖的火光抚慰过节俭岁月,又在富足的时光成为不舍的追忆。秋天的土灶用它略显苍老的呢喃,引来了冬天。
冬天的土灶变得沉默,锅里下着苹果汤圆,小巧的糯米汤圆被果香吊起柔肠百转的馨香,据说南方冬至吃汤圆寓意团团圆圆,但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,江南还是塞北,人们的祝福促成了食物的相逢,食物的离合见证了人们的聚散。土灶里敦厚暗哑的低吟,承载了太多辈人的吉光片羽。
八仙桌上一台风扇,一盏搪瓷茶杯,一把蒲扇,八只盛着米饭的青花瓷碗,桌下一只转着眼睛的的老黄狗。旧时土灶装不了油烟机,吃饭时油烟缭绕,我们就这样说着话,吃完了连发梢都染上烟火味,我脑中这印象非常深刻,到现在可以浮现出来。
外婆土灶的低语声一如那屋檐下的时光一样恒久,只有耳边的清风,天上的流云和围聚在灶边的人,一年一年往去来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