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得小时候,每逢过春节,父亲常给亲戚朋友们写春联。这时候,我总在父亲身边忙前忙后,参与父亲做一些研墨、按纸、摆放对联等杂事。
父亲写春联的“八仙桌”,是父母结婚时比较拿得出手的家具,在家里的用处也蛮多,平时除了吃饭、祭祖,还是我们写作业,父亲写对联时必不可少的。
每到年底,父亲都要到双堡集市上去摆地摊写春联卖。摆好摊位后,父亲会从牛料箩里拿出之前写好的对联,一沓一沓地摆在摊子上,再挑出不同内容的挂在背后搭好的竹竿上做样品。不一会儿一大片红彤彤的对联摊子就摆好了。父亲这时候会坐下来点燃一支烟,一边抽烟一边等待买主前来选购春联。
那时双堡镇的赶集天行人如织,各村的村民汇集到肉菜市场、卖米街、杂行街、铁匠街、陈家巷等地置办年货。各种商品琳琅满目,叫卖声不绝于耳,呈现出一片春节前繁华热闹的景象,父亲的摊位刚好处于地势平坦的街口,此时父亲的心情格外舒畅。
父亲不仅字写得好,为人还很和善,几十年下来,结交了一些老顾客。他们来到父亲的摊位边,一边欣赏对联,一边和父亲摆龙门阵。前来买对联的人大多是附近村寨的农民,他们大都不识字。临走时,父亲都要把对联张贴的顺序交代得清清楚楚。遇到实在记不住的父亲会用铅笔在背面标注清楚,让他们回去请识字的人帮忙看。
正午时分,人越来越多,父亲就开始磨墨了。他说买现成的墨汁写出来的字不好看,而自己磨的墨写出来的字温润、有光泽、有立体感,还有淡淡的墨香。他还告诉我,磨墨的时候水要适量,多了就淡,少了就酽,必要时,适当加点猪胆汁,写出来的字带有黄金色彩。
磨好墨,裁好纸。父亲便拿起那只跟了他几十年的毛笔,然后挥毫泼墨,笔走龙蛇。围观的人越来越多,父亲也越写越有劲。不一会就写好了一副,围观的人纷纷恭维,说老师的字写得如何如何的好,这时父亲会谦虚地点头笑了笑。
父亲写对联都是根据买主的要求和职业来写。比如做生意的就写生意兴隆,养殖户就写六畜兴旺,家有考生的就写金榜题名。这些对联都藏在父亲脑海里,不用翻书,父亲略为思索就能写出来。我也是在那时跟着父亲记下了许多对联,有些至今还记忆犹新。
家里的对联一般都是春节前一天父亲才得空写,每年都是听到邻居家开始放鞭炮供年夜饭时,我家还在忙着贴对联。当看着红彤彤的对联一副又一副地贴好在门框上时,一份过年的仪式感油然而生。三十夜的晚上,父亲会给我们讲一些有趣的人文故事,大多是跟对联有关的。父亲会通过故事里的寓意教育我们要好好读书,只有读书才能有出路,才能过上理想的生活。
父亲喜欢用毛笔写字,不论是写申请,还是写信,他都用毛笔,家里大大小小的毛笔有好几支,父亲很顾惜自己的毛笔,每一次洗笔都很认真,他把毛笔放进水里来回晃动几秒,然后轻轻把笔头在底部轻按,洗干净了,用手捋顺笔毫,然后将毛笔挂在笔架上,晾干再用笔帽套好。父亲最怕别人向他借笔了,有些熟人来借,碍于情面,不得不叮嘱几句。即便如此,借出去的笔还回来基本变形的多,于是他想出一个万全之策,把好的毛笔藏起来,不好的笔放在外面,这样既不得罪人又保全了好笔。
小学三年级时学校开了书法课,父亲送我一个砚台,一支毛笔。砚台是青砖打磨的,四方形,还配有个盖子,很精致。从那时起,父亲就开始教我练毛笔字,从最基础的笔划开始练。没有纸,他就把他用剩下的草纸裁成书本一样大小的面,做成我的书法本。
长大后,我们都先后参加工作了,结了婚,生了孩子。每次过年回家,父亲又开始教我们的下一辈写毛笔字。随着时间的流逝,父亲渐渐老了,背也驼了,我不想让父亲再辛苦地写对联了,便从网上买了许多对联带回家,年后回到家中,看到一张都没有用。母亲悄悄告诉我,父亲很生气,把我买的对联全部送人了。后来才知道,父亲说我买的对联都是机子印出来,字千篇一律,没有春联的灵魂,贴起来一点新年的气氛也没有,要自己写的对联才有年味。
如今我也是不惑之年,每当春节看到有人在大街上写对联,忍不住停下脚步来观看。看着那红彤彤的纸,一个个沾满墨迹的字,便想起小时候跟父亲一起写对联赶场的场景,脑海里闪动着父亲写春联的模样,那情那景,至今让人难以忘怀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