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,又听见她与别人交谈时乍起的笑声,又看见她对谁都咧开笑,一脸纯稚的容颜。又看见她那双,爱笑的眼睛。她的笑,她的话,都如同缠绵于指尖的风声,一下掠起,惊起万波涟漪。
她刚嫁进来的时候,年纪还小。见人脸上就挂着腼腆的笑,脸颊红扑扑的。她嫁给爸爸,是外嫁。一个外地女孩,结识了父亲半年时间,就带着几件衣服,走南闯北,孤身一人地跑到这里来,听过这件事的人没有不佩服她的,都说她勇敢。她刚来那会,听到如诸此类的话,都笑得可欢,脸上不住地泛着红晕,眼睛笑得都要眯起来了,使劲摆手说:“没有没有,当时是熊心豹子胆,初生牛犊哪里怕虎呢?总要来这里见识一下的。”
她嫁进来没多久,就和乡亲们打好了关系。因为是外地人,她一直说不好本地的粤语,怀孕时就搬着凳子到处跑,坐在人家门口,边织毛衣边跟人家念。人家说嫌她烦,嫌她话多,可嫌着嫌着,也不由真心喜欢上这个笑时眼底闪着细碎的星光,简单纯粹的小姑娘。人家笑她蹩脚的发音,她也不生气,反而也跟着咯咯地笑。乡亲们老调侃她:“在村子里兜一圈,准能听到你的声,走街串巷的。”她也觉得颇不好意思,捂着脸闷笑。等到第二次,又把这件事忘到脑后去,听到个好的笑话,又和人家“哎呦喂”笑作一团,笑得眼泪都出来了。她像个纯真的稚童,无论岁月更改,笑起来还是弯着眼睛,露出牙齿,从不为任何事情落泪。
她嫁进来十多年之后,就更加了不得了。她没读过什么书,也不认识几个大字,平日里积累的词都是偷偷从别人口中学来的。我爱读书,平日就捧着本书念着知否知否,她也跟着我学了个十足,平日里见了谁都要摇头晃脑地说上两句。听人夸她,半点也不邀功,笑得得意洋洋,眉飞色舞地:“都是我闺女,读了书连我都跟着沾了光咧!”她对乡亲们也是十足地好,人家有事,她第一个跑上门,又是嘘寒问暖,又是献计献策,被人嫌弃了也只是摆摆手:“不打紧,大家伙知道我的心意就行!”逢年过节,她致力于把我打扮成年画里玉雪可爱的福宝娃娃,带着我走街串巷,教我说吉祥话。礼送到家里,又给送出去,我瞪着她,无声地跟她抗议,她也只是跑过来亲亲我的脸颊说:“妈妈改天就给你买,先别馋!”她言出必行,改日就一分不差地全买来,摆在客厅里,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,期盼地听我说出夸她的话。她说过年就该你来我往地送礼,她说人和人之间的交往就要纯粹不带功利,她说人只有计较得少了,才能得到稳稳的幸福。
课堂上让我们描述妈妈,别的同学写得天花乱坠,字里行间都是对母亲的称赞之情。我思虑良久,郑重地写下一句,很傻又很机灵的姑娘。千言万语,百般注解,最终汇成一个她。
又回到那条老街,她牵着我,说着些无关紧要的笑话,在夏日的晚风中,在欢声笑语中,和我一路走远。